老師不僅僅是知識的傳遞者、課堂的講者,也是照亮學生一座重要的燈塔。得過教師獎、文學獎,透過寫作、演講、工作坊推動班級經營,帶領學生狂野寫作,更是首位在體制內開設「圖像識讀」選修課的老師,第一線教師潘如玲於《因為教你,我認出我》一書中,分享在教改與教學的觀察與感悟,以及她能快樂教學的祕訣。以下為原書摘文:
第28年教師節前夕,我收到一份來自現在的同事、以前老學生的「禮物」。她笑嘻嘻說:「老師,我跟人家說我懷念的老師當中,有你耶!你的教學法在當年就這樣,你真的是很先進。」我開玩笑說:「你是指你們在台下睡著,我還過去蓋被子,不吵人這事兒嗎?」她大笑說:「真的!真的就是這個!」
這怪了?站在長長走廊裡的我明明沒拿一朵花、一顆糖、一張紙,但大白日也發夢?好像被蓋了隱形戳記「讚」。陽光說我教得如何不知道,但這點做得還不錯。我為何允許孩子睡?應該換個句子問:我為何願意等孩子醒來?我真的那麽有耐心?認識我的朋友說我很願意陪伴學生,很有耐心。
教育理念就源自於阿嬤
這是一個公案。讓我先來說說有一天一個學生氣急敗壞衝進辦公室,嗓門大概要翻屋頂,說「憑什麼當掉我」的故事好了。那時我還不到40歲。照理還有力氣吼回去,但我只把椅子拉給這位憤怒少年郎,然後說:「你來,是為了解決問題,還是吵架?」少年說要解決問題,我說那你最好坐下來說,然後少年就坐下了。同事說:「學生那樣子,還好整心暇問?你也太會忍耐。」
我沒有忍耐。但我真的有一個耐,耐得住的不急不躁。那讓我看起來有種「慢」。套一句最後一屆舞蹈班學生問我的話就是:「阿嬤,走快一點!你腳有在動齁?」我常想,如果要用現在評鑑老師的標準來斷定一個老師的正能量,我應該是屬於不合格的。因為我愣住的時間可能比處理事情的時間多。
我常常因為耐著看學生把整個事件始末演完,即便過程我也驚心動魄,但更多時刻,因為在一個好奇狀態,那個被說成一臉茫然看向遠方的我,其實不是真的在發呆,或者不想管事,我是好奇。我常想的是:「到底是演哪一齣?我要加入嗎?」但因為沒說出來,於是看起來像是很能忍耐。
這份不急不躁的養成,源頭應該是阿嬤吧。我有一段上學前的歲月是跟著阿嬤住。那段時間不長,但對我的影響很大。我甚至覺得我的教育理念就源自於我阿嬤。
我能記得鄉下大灶、後院豬與鴨。我還記得被一大群鵝追啄,哭聲大到河對岸的攤販大呼小叫找到阿嬤。我記得衝回家救我的阿嬤,對還沒上幼稚園的我來說,根本是英雄。而且這英雄不罵人的。
她沒問我為什麼說那麽多次不要跑進雞鴨籠子裡玩,都不聽;也不會說牛牽到北京也是牛;也不會罵我不乖,她只是趕回來救我,幫我擦藥,然後再說一次:「後擺(下次)一個人袂勢((不可以)進去雞鴨鵝的籠子玩。」那意思代表「可以進去籠子玩」,只是不可以「一個人」,我聽到的是方法,不是禁止。
阿嬤很忙,煮飯,餵豬餵雞餵鴨,洗衣買菜,還要顧文具店。我在當兩個孩子的媽之後,才知道阿嬤工作量很大,而當年的我,沒感覺阿嬤忙,我只記得好好玩。阿嬤如果洗衣服,我會得到一些破布在一旁搓,阿嬤叫我怎樣省水;阿嬤如果曬衣服,我可以拿著很多衣架,一排在地,阿嬤要我拿「上媠耶 來」!我就從衣架裡認真挑最美的給她,重點是衣架斑斑駁駁哪裡美?但阿嬤認真教我選,我就認真挑。
阿嬤如果要買菜,會給願意乖乖陪著買菜的我選一個甜點,而且是自己選。這奢侈的待遇,是阿姨、舅舅們都沒有的,只有我有。我得先幫忙提一把蔥、一塊豆腐,還得注意今天攤位什麽新鮮的好吃。這讓我很專注,小小的我不吵不鬧,專心觀察,這可是我一天唯一的甜點!不論我說要一塊軟不拉搭黑糖粉粿、或一杯酸甜酸甜楊桃汁、或一塊厚厚花生糖粉麻糬,阿嬤一律都說可以,因為是她答應的。
那阿嬤如果在大灶前煮食呢?又是水、又是火,阿嬤會讓我靠近嗎?答案是我不僅靠近,我還會得到到兩塊紅磚頭和一個小鐵鍋。磚頭架好,阿嬤幫我放上已經有點變形的鐵鍋,放點水,底下塞廢紙與柴火。阿嬤給我一點點菜葉,一點點胡蘿蔔,都一點點,很多的一點點,我煮得滿頭大汗。
這當然是忙碌的阿嬤打發我這煩人孩子的方法(這就是教案嗎),但那又不像是打發,因為忙得滿頭大汗的阿嬤還會問我要不要一點蘿蔔皮?問我這鍋要送誰吃(這是提問法)?讚美這次看起來好好吃(這是評價與鼓勵)!
但我那樣煮出來的東西當然沒人敢吃。那咕嚕咕嚕冒泡泡的鍋子,加了鹽巴、醬油、味素、糖和各種奇奇怪怪,有時還惡作劇放點葉子、沙子或石頭,阿嬤也不管,叫我拿著小鍋(先撈出那些石頭葉子)去餵豬雞和鴨。當阿嬤說我們的豬啊、雞啊、鴨啊,長得很好的時候,我總覺得一半是我的功勞。
等待與陪伴,感覺被真實愛著
長大後想起上面寫的那段,想到被等待與陪伴的經驗,總感覺實實的被愛著。那個在大灶旁跟阿嬤一起煮飯的小小我來到心頭。它在照顧孩子照顧到火氣噴發時,在教學現場教到無力時,浮上心頭。我當它故事說給女兒和學生。 我說:「如果將來你為人父、為人母,記得等你的孩子。」
在這記憶裡,我看見的是:手忙著、眉頭皺著、心頭煩著的阿嬤,仍仔細檢査我家家酒磚頭有無穩妥。大粒汗、小粒汗忙煮食的阿嬤,仍讓我慢條斯理想買麻糬還是冰棒好?而這個「很忙的阿嬤」和「等我的阿嬤」是同一個人、在同一個時段,毫無違和?也許阿嬤內心非常違和,但她沒把違和伴隨焦慮傳給我。頂多輕輕說:「還沒好喔!阿嬤愛擱轉去煮飯餒!」沒責罵,只說她等等要做的事,我就知道要快點喔!
當了老師,越來越知道真有一種學習的脈流,無須經過教案,不必太多活動。它直入身教,卻比精心規畫的教案強大。它直接灌注,像天地有氣,雜然紛紛進各式形體。它還是無心而入桃花源的漁夫,真要用力用意去尋,是怎麼也不到的。
這樣的身教,是三月微風細雨,說不出來它做了什麽,但你已入那細微裡,跟著呼吸,跟著流動。於是,即便你無法說明清楚小河如何流動,但因你躍入其中,你讓自己就是河了。 你順著順著,即便坑坑洞洞碰撞,但它領你總要到海。因為它自己也要去到海,它只是順路陪你一段。許多美好的師徒故事,不都是這樣一段?
阿嬤跟我說她很早就過世的阿母,也就是我的外曾祖母「脾氣足好」。阿嬤說阿祖她「說話攏軟軟ㄚ講」。所以,這是一個脈流嗎?沒學到阿嬤那軟軟腔的我,是一個在有需要飆髒話時,不會輸人的我。但我真有領受到阿嬤的不急不躁,於是血液裡就有那願陪伴與等待的因子嗎?
這也讓我看到有些帶著娃娃在餐廳吃飯的爸媽(這幾年連阿公嬤也這樣,吼!真的是不應該),當他們讓孩子吃飯配平板或手機時,我會憤怒。說是憤怒,但其實是傷心,傷心他們不陪伴孩子,不等待孩子的童年。
第一線老師做最多的,就是聊聊
孩子總是比大人年輕,要轉變的機率比較大,我對他們比較有耐性。所以,也不是我多有耐性,或多寬容。我和所有老師們也都一樣,遇到在台下睡到死去活來,叫醒之後,又活來死去睡著的孩子時,也會感覺煩躁,但因著阿嬤給我的經驗,我可能多了一絲絲不急不躁的信心,不全是耐心。
總覺得那些睡著的孩子,若知道自己在哪裡,就睡吧!他睡得坦蕩蕩呢! 若是不知道在哪裡的,也沒關係,等他睡醒,找時間聊聊。聊聊這樣睡昏沉沉不坦蕩的是什麽?要繼續睡嗎?或是想知道為何睡得不安穩,還是要昏沉沉趴著?來聊聊吧! 老師不一定能幫你走出昏沉,但我們都來練習看看昏沉是誰? 老師我也有好幾回從昏沉沉走出來的經驗,也許我們可以聊聊老師的昏沉。
其實很多第一線老師日常做最多的,就是聊聊。聊聊的確上不了面當評鑑或好成績,這當然也無法量化當作模組去推廣。但很奇妙,在教育現場裡,它微小但巨大。隨意漫談,但又直直從生命經驗給出關照。和他們聊聊的內容,我說孵夢、說馬雅,說潛龍。在我心裡,這些跟阿嬤養雞養鴨曬衣講王爺公一樣,日常而已。只是阿嬤說她的王爺公,而我說我的太極陰陽圖。
(本文摘自/因為教你,我認出我:POWER教師潘如玲三十二年教與學誠實心法/網路與書出版)
歡迎加入《優活健康網》line好友,更多醫療新知搶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