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被憂鬱、焦慮、失眠、自卑等種種症狀纏身,卻莫名找不到原因,更不知該如何解決?其實,問題的根源可能早在我們童年,甚至出生之前就已經埋下。精神分析師加莉特・阿特拉斯(Galit Atlas)於《創傷會遺傳》一書中,運用心理治療的故事,考究前人遺留的跨世代創傷,讓讀者了解創傷、治療與痊癒。以下為原書摘文:
我們的情緒繼承塑造了我們的行為、見解、感覺,乃至於記憶。從小,我們學會聽從父母發出的訊號,學會避開他們的傷口,盡量不要提起,也絕對不要觸碰不該打擾的事物。我們努力迴避他們和我們自己的傷痛,同時對於眼前的事物視而不見。
愛倫坡(Edgar Allan Poe)的第三本短篇偵探小說《失竊的信》(The Purloined Letter),裡頭描述有人從一個女人的閨房偷走一封信。讀者不知道那封信的內容,但我們知道那是祕密,而且不能看。警察相信那封信被放在某間房子,於是他們進去裡頭,卻遍尋不著。結果,信根本沒被藏起來,而是大剌剌地插在一座卡片櫃上。警察見狀,一頭霧水,他們原本以為要去揭開祕密的真相。
我們傾向認為,看得見的東西就是我們知道的東西。事實上,我們自己的某些部分,就位在我們熟悉甚或明顯的地方,但是我們卻不了解。往往,我們也知道那些就在眼前,卻依然視而不見。
悲傷住在每個人體內
我第一次遇到個案黛娜時,並不知道她的家族創傷會觸及我自己的。我的家族創傷在我們之間揭開,起死回生。一個鬼魂喚醒另一個,而在我們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就將我們帶往新的地方。
我母親的哥哥14歲那年溺死在海裡,當時我母親只有10歲。在我們家,這並不是祕密,但是我們從不談論。我們全都知道我的母親無法描述童年的那一段。我們理解對她而言,去回憶就是去經歷某件她不堪經歷的事。
從前那個10歲的女孩已經破成碎片,再也無法恢復。部分的她已經和哥哥走了,只有掛在我外祖父母家客廳的一張照片提醒眾人——許多年前,事情並非如此。她的小孩,就是我們,全都戒慎恐懼,努力絕對不去觸碰那顯然開放的傷口,對我們全體而言那是敏感話題。
偶爾,當有人在街上吹口哨時,我們全都停止呼吸,等待我母親輕輕嘆息:「我的哥哥艾利,」她的聲音變成小女孩。「他很會吹口哨,他的口哨絕對最響亮。」然後她會沉默,接著轉移話題。
我們想要保護所愛不受傷痛侵襲,方法竟是在我們心中遺忘、分離,隱藏那些回憶、故事、事實。我們知道那些事情,儘管如此,我們不去記得。我們潛意識的心靈永遠對我們所愛的人忠誠,也對他們靈魂當中不可言說的事實忠誠。所以,雖然有個熟人住在我們體內,我們卻待之如陌生人。
我當然知道母親失去兄長,我當然記得自己聽說的所有細節;但同時,我既不知道,也從不記得。母親童年的那個部分住在我的體內,是一個孤立的膠囊,與其他一切格格不入,而當我的個案黛娜第一次走進諮商室,告訴我她過世的哥哥,我看著她的眼淚,當下想不起來,也沒有發現,她就是我那個內心崩潰的母親。我只知道我無法呼吸。
黛娜告訴我,她想接受治療。「但不是因為我死去的哥哥。而是因為我太情緒化了。我需要學習控制情緒。」她說。黛娜和我的母親一樣,10歲的時候,哥哥死於車禍。現在她25歲。「一個人能傷心多少年?」她問。她又哭了,同時對於哭泣的自己無可奈何。
她告訴我,她恨自己,這幾年來都不能過得像個「正常的女孩」,無法止住淚水,無法忽視人們指著她,竊竊私語說著「哥哥死掉的女孩」。為了遺忘,為了成為一個新的人,她搬到紐約市。「除此之外,」她說:「我甚至不確定我哭的原因是不是他。我就是這麼愛發牢騷,我需要治療,才能開始我的人生。」
「開始你的人生。」我點出來。「也許我已經開始了,但我又得暫停,而且我不確定怎麼解除暫停。」她回答。她用幼稚的語氣問:「你知道人生要怎麼解除暫停嗎?」我看見她的手指在椅子上輕輕敲打。
我母親的哥哥溺死在地中海。她很崇拜他;她愛他的口哨聲,他的笑話、他聰明的點子。黛娜告訴我她哥哥的事。「他是世界上最風趣的人。」她笑著說:「我以為我長大後會嫁給他,或至少像他一樣的人。」她的眼睛充滿淚水。
顯然她的傷痛依舊深刻,所以字字句句充滿痛苦。失落永遠無法完全消化,但是對她而言,此時此刻,失落仍是表面沒有癒合的傷口,而且每次想到就痛得無法忍受。我意識到她需要我握住她的手,慢慢指引她走過傷痛和重創的地帶,但是在這點上,我沒發現我也在造訪自己的家族創傷。
15年來,黛娜都與她的傷痛獨處。她拒絕和任何人談論她的過去,如此才能不讓自己崩潰,然而,她也必須同時暫停她的人生。她凍結在原地,是那個10歲失去哥哥的女孩。
哥哥去世後,她的父母雙雙陷入憂鬱,不能正常生活。她的父親無法繼續工作,她的母親無法下床。這是痛失所愛典型的情況,黛娜不只失去哥哥,實際上她失去一切—原本的家庭和生活。她無法拿自己混亂巨大的傷痛去打擾父母,她努力裝作一切如常,專注在學校課業。但她集中不了精神,每堂課都不及格。「我很笨」,她下了這個結論。
創傷成為家族遺傳
黛娜覺得走進我的諮商室是件恐怖又困難的事。她朋友的治療師介紹她來找我,但是她把我的號碼放在包包將近一年才打電話。許多年來,她努力不去想,不去知道;情緒太多時,她就切斷連結,彷彿一直被鎖在黑暗的地下室。而現在我們試著慢慢打開燈,但又不刺痛她的雙眼。
遇到傷痛,很難不感到孤單。某個程度而言,所有感覺都孤立難解,而我們透過文字轉化它們,變成能與他人分享的形式。但是文字並不總是足夠捕捉我們感覺的精髓,所以就這個意義來說,我們永遠孤單。遇到傷痛和失落時,更是如此。
為了生存,我們不只切斷與他人的連結,也切斷與自己的連結。我們為喪失的一切哭泣——我們愛的人,我們過去的生活,我們從前的自我。
哀悼是私密、孤獨的經驗。人與人之間,不必然會因為哀悼連結,反而會因為哀悼分離,於是人們被孤立在自己的傷痛之中,覺得不被認得、被誤解,或隱形不見。我們需要另一個心靈來幫助我們認識自己的內心,並感覺、消化我們的失落,以及我們的羞恥、憤怒、罪惡感,甚至是羨慕,或將自己等同死者,這些一旦產生連結就會令我們焦慮的一切。
黛娜需要我從內在了解她的苦難。雖然她不知道,或者她已經察覺,我倆都沒意識到,其實我比她更清楚她的感受。我不需要回想自己的過去,因為我正在經歷。我是她的治療師,我是我母親的女兒,我也是一子一女的母親。
而我親眼看著我母親和黛娜,也對他們產生認同與共情—–死去的妹妹之於死去的哥哥。這些角色,儘管有些我們的自覺多,有些我們的自覺少,但在我們的旅程當中,卻全都陪伴著我們。
「某個方面而言,我們永遠在哀悼。」我這句話是在提醒,失落的過程持續跨越數十年和數個世代。我的母親仍然健在,而60年前,她失去了哥哥;此時,我的小孩和我與那未處理的失落同在。那個悲傷住在我們每個人體內,而在那個意義之下,它成為了部分的家族傳承。
(本文摘自/創傷會遺傳:解開創傷的世代遺傳之謎,卸下潛意識擔在身上的痛楚/三采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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