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人黃子佼性騷連環爆,近日被爆出持有7部偷拍未成年的性影像,引發社會撻伐,然而此次事件只是冰山一角,台灣還是有許多未成年、幼兒受侵害。《遠方有哀傷,此地有我》一書由陳潔晧與妻子徐思寧共同撰寫,詳述兩人長期的相互陪伴與療傷之路,以下為陳潔晧所撰寫篇章:
藝術家爸爸
在我還在學拼音符號ㄅㄆㄇ時,我就知道「藝術家」3個字。那是我最喜愛的老師教我的。她說我父親是個偉大的人,因為他是個了不起的藝術家。從那個時候,「什麼是藝術家」就對我是重大的人生問題。
通常我問這個問題時,大部分的人都會跟我說:「你爸爸就是個藝術家。」對小孩的我而言,想要知道什麼是藝術家,就是觀察爸爸在做什麼。
但什麼是「爸爸」,這對我也是個難題。當每個人都告訴我「你爸爸是個偉大的藝術家」的時候,我想知道的是「爸爸」在我生命中的意義。也許不是每個小孩都需要思考這個問題,但我必須思考這個問題。
主要是我感覺到我父母有件比我的安全幸福更重要的事要去追逐。我想知道那到底是什麼。也許當我弄清楚那件事真實的樣貌時,我就可以讓所有人都得到幸福。
成長到某個時刻後,這個問題自動融合為「當有天我知道什麼是『藝術家』以後,我就會知道『爸爸』真正的意義」。在我努力去學習、弄懂什麼是藝術的時候,有陣子我甚至忘記了我為什麼要這麼努力弄清楚這個問題。
童年被奶媽一家傷害
3歲的時候,父母把我放在奶媽家。他們沒告訴我為什麼,他們就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日夜地盼望可以回到他們身邊,但只能盼到一個星期半小時的探問。我問他們說,兩個哥哥都住在家裡,為什麼只有我不能回家,沒有人回應我。每次他們再拋下我的時候,也是偷偷離開,故意不讓我知道。
奶媽用針刺我手指頭,捏我腋下,咬我大腿。我跟父母說,奶媽他們對我很壞,我想離開這裡。他們還是假裝沒聽見,默默地從我眼前消失,繼續把我拋棄在這個沙漠中。
奶爸跟奶媽開始要求我做一些奇怪而難以形容的事。事隔多年,我才能理解,他們要我在晚上睡覺前,看著他們做愛。我不知道該怎麼跟父母說明這奇怪的事,我只能說他們很壞,我想回家。我父母還是裝作沒聽見,默默從我眼前消失,把我拋在這恐怖的監獄裡。
奶爸奶媽開始要求我在他們做愛時,為他們口交。當我不服從的時候,他們就直接把我的手抓去摸他們下體。我被那團黑色的陰毛嚇到了,想把手抽回來,卻發現怎麼樣也抽不回來。我的力氣沒有他們大,我不知道該怎麼在這個小小的房間裡,躲開他們。
夜晚成為一件恐怖的事,光是看著天空慢慢變暗,恐慌與焦慮就不斷升級。白天的時間流逝得特別快,晚上的時間卻特別漫長。「今天,該怎麼躲過他們?」我試過躲在客廳的桌底下、廚房及廁所的角落,不過都沒有用。他們都會發現我,再把我抓回房間的床上。
我不知道要怎麼向媽媽解釋這些恐怖的事,我跟媽媽說這些人是壞人,對我做壞事。媽媽聽完轉過頭,繼續跟奶媽聊天。在她轉過頭的那一刻,我的血液凍結成黑色的,我知道我最後的希望斷掉了。我是躲不過奶爸跟奶媽要我做的事的。
我坐在床上想了很久,從白天到晚上。我只有一個人,不會有人來幫我。到晚上要睡覺的時候,我決定縮在一起,當一顆石頭。無論任何人要打我、捏我、刺我,我都決定當一個沒有感覺的石頭。
我知道他們就在我身邊,我們就睡在同一張床上。他們又要我做一樣的事,但我現在決定當一顆石頭,把手腳用力包在身體裡。我不希望身體任何一部分再被他們抓住,被抓住了就不是我的了。
奶媽對我的不合作很生氣,她決定不給我蓋被子。夜晚特別地寒冷漫長,我在發抖,但是至少我今天晚上沒有被抓住。不,晚上還沒結束,他們就躺在我身邊。今天晚上我也要與恐懼躺在同一張床上。我不敢睡覺,我持續繃緊著,我希望我的努力可以把恐懼趕跑。但,夜晚是如此地漫長,像無盡的黑暗包圍著我,我保持用力抱緊自己及警覺的努力像風中燭火,隨時要熄滅。
當又冷又累卻又不敢睡覺的時候,身體會開始覺得痛。我需要想一些讓我可以撐下去的事,我唯一可想到的是我爸媽,他們在哪裡,他們在做什麼,他們有想著我嗎?我在想著他們。什麼時候他們才會來帶我走?想到這裡的時候,黑色的血液又開始奔竄起來。我只好把注意力放到其他地方。
安靜的黑夜,讓你聽見你恐懼的人發出的鼾聲,但這聲音也不代表安全,只是告訴你,你和他們沒有距離。這是一段漫長、寒冷、恐怖與沒有希望的黑夜,每天至少有8小時。這樣的夜晚也持續了3年。日復一日漫長而不見盡頭的黑夜,讓我深刻體會到,對未來抱有希望與期待是虛幻的事。
會不會再次被拋棄的恐懼
當我5歲要離開奶媽家的時候,我知道這是我每天晚上都在盼望的事,遠離這些壞人的控制,不要再與恐懼共眠,但同時我也無法期待這會是真實的。畢竟5年的生命裡,我有3年是住在陌生人家裡。
爸爸家裡是個非常漂亮的地方,有黃色的燈光和巨大的書櫃,還有我自己的桌子和床,這在奶媽家是不會有的。雖然我住進了這個家,但我無法肯定我可以一直留在這裡,因為父親還是常跟我說不乖就要回去住奶媽家,這讓我非常害怕。
父親的威嚴不是表現在他的處世上,而是表現在他的沉默上。我常常走過他的身邊,甚至走到他眼前,他都沒有發現我的存在。通常要等我站著幾分鐘之後,他才會發現我的存在。我不敢吵他,深怕會讓他生氣。
他最常跟我說的話是:「喔,你在這裡啊。」然後轉頭在他工作桌下的黃色燈光繼續做事。我常常遠遠地看著他,希望他會發現我,但多半的時間他都在埋頭做他的事。
他休息的時候會坐在茶几旁泡茶,這時候我會感覺到他放鬆一點,我也會試著站在他面前,想看他的眼睛。他常常用手埋起自己的臉,讓我看不見他的眼睛。過一陣子把手放下,才發現我站在他面前,說:「喔,你在這裡啊。」喝杯茶,他又坐回他的工作桌。
上小學前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對話,最多的對話是我會跟躺在床上的父親說「我餓了」,然後他叫我拿鑰匙和錢自己出去吃麵。
父親時常會帶我們全家去他大學同學的家裡玩,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周叔叔家。當時他家在天母,又大又明亮,還有漂亮的植物和庭院。他太太說話很溫柔,而且隨時都笑咪咪的。我們常在他們家過夜,每次醒來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在一個無憂無慮的天堂裡。如果我可以永遠住在這裡就好了。
另一位常來我家拜訪的是李叔叔,他很帥氣又親切,身上還有香香的味道。我常在他身上爬來爬去,要他把我抱起來。他也從來沒有拒絕我,還教我很多帥氣的小把戲,例如彈手指。這是我從沒有過的親密感覺。我常在想,「爸爸」的意思是不是這種感覺。
幼年的我在成長的歷程裡,常懷疑自己如果是別人家的小孩,生活會是什麼樣子。但每次一有這個念頭,黑色的恐懼就會籠罩心頭,讓我無法再想下去。心裡閃現的是過去被拋棄在陌生人家裡,那些惡人的身影,以及如果父母不喜歡我,會不會再次把我拋棄的恐懼。這些想法我祕密隱藏在心裡,深怕哪裡做不好,這個「家」會再次從我眼前消失。
還沒上小學前,父親與我最大的交集,是父親對我畫畫這件事有很大興趣。他會搜集我小張的畫,再釘成一本小冊子。這讓我覺得非常開心。但他有一些奇怪的堅持,是我後來才能理解的事。他會希望我在圖旁邊寫字,但我還不會寫字,他就希望我用注音符號寫。
對還沒上小學的我來說,相當折磨,我就跟他說我不想做這件事。他就告訴我以後不會再幫我做小冊子。我不敢回答他,我覺得自己又做錯了什麼嚴重的事。
現在我當然能理解,他是希望用這些可愛的畫及字,做成一本像是繪本的東西,告訴別人這是我的作品。但我一直感到一種違和感,覺得他想要某種東西,是優先於我和他之間的關係。即使會剝奪我感到快樂的事,他也要嘗試。幼年的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只知道碰到畫畫和寫字這兩件事,他會有莫名的執著。
當我最喜愛的國小老師跟我說父親是個偉大的人的時候,我十分震撼。原來這樣的父親是偉大的。是因為藝術家而偉大,還是因為父親而偉大,當時我覺得一定有很重大而關鍵的問題我沒弄清楚,但即使到了今天,我依然沒弄清楚。
(本文摘自/遠方有哀傷,此地有我:從性侵受害者到倖存者,一段陪伴者同行的創傷療癒之路/寶瓶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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