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住壞空

作者：亞力士

前言

佛家有云：山河大地有成、住、壞、空，有情眾生有生、老、病、死，人的心念則有生、住、異、滅。外在境界的生滅成壞，皆由內在心念的生住異滅所招感，內心和外境息息相關。誠如《金剛經》所云：「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因為世間一切萬法無一是常住不變的，因此說「無常」¹。

言歸正傳，回到現實生活，既然山河大地有「成住壞空」，有情眾生有「生老病死」，人的心念有「生住異滅」，那麼國家是否也有「成住壞空」、「生老病死」、「生住異滅」？

橋水對沖基金（Bridgewater Associates）創始人雷·達利奧 (Ray Dalio) 於2021年出版的 ”The Changing World Order: Why Nations Succeed and Fail” ²對上述問題提出他的看法；Dalio在書中提到幾個國家：荷蘭、英國、德國、美國、俄國、中國在過去500年歷史演變中，均不免經歷下列三大循環的「崛起、興盛、衰敗」過程：

一、負債與資本市場（Debt and Capital Markets）

二、內部秩序（Internal Order）

三、外部秩序（External Order）

中美未來數十年對抗是否也難脫這三大循環，夾在中美對抗之間，台灣的未來發展是否也不免依循這三大循環？作者嘗試在本文提出下列個人看法：

習拜會

習近平與拜登於2023年11月15日在舊金山費羅麗莊園舉行所謂的「習拜會」³，美方出席官員包括國務卿布林肯、財長葉倫等人，中方官員則包括中央政治局委員兼外長王毅等人。會談歷時約二個半小時，雙方達成共識事項僅為同意恢復軍事溝通、及中方將打擊芬太尼；大陸的核心利益 – 台灣問題依然懸而未決。

儘管習拜會沒有發表聯合聲明，但中美仍舊扮演維持區域和平的重要角色，在軍事溝通上保持對話的空間，讓彼此的衝突和緩下來；習拜會的重要性不言可喻，有沒有聯合聲明似乎並不是那麼重要，因為中美關係仍存在結構性矛盾，而且在以哈衝突、俄烏戰事、南海爭議、朝鮮半島問題上，中美都有各自的盤算；在意識形態上，民主與專制的論戰以及台灣問題，中美也有各自的立場與說法；至於中美關係上，拜登希望中美兩國確保雙方的競爭不會演變成彼此衝突，習近平卻希望：相互尊重、和平共處、合作共贏才是中美共同努力的方向。美國看中美關係是「競爭關係」，而中國則認為是「互相尊重」，雙方的看法與立場依舊沒有交集，各說各話。

就在習拜會後不滿一個月，大陸官媒就發布視頻⁴探討美國因為去工業化而導致逐漸失去軍事霸權，並步上英國失去全球霸權的老路 – 兩次世界大戰徹底擊垮英國的全球霸權，美國當年是從工業與經濟實力出發，繼而接收英鎊霸權，才完成全球霸權地位。

作者個人觀點：從歐巴馬的亞太再平衡，到拜登聯合NATO歐洲國家對俄國發動俄烏戰爭；如果順利打趴俄國的話，美國下一步或許就是利用AUKUS (盎格魯 – 撒克遜民族) + QUAD (美日印澳) 全力圍堵中國，甚至可能在東海 / 台海 / 南海與中國發動區域衝突。孰料中東發生以哈戰爭，不僅中斷沙烏地與以色列締約，而且將美國又再度拖回中東衝突。美國今天在國際政治會走入今日態勢，也就是Dalio所謂三大循環中的外部秩序（External Order），並不是因為政治不正確、或犯下愚蠢錯誤，而可能是因為美國過去一直自我感覺良好，而缺乏自知之明使然。

如果川普在2024年總統勝選的話，作者個人估計：他會很快終結俄烏戰爭，加大力度協助以色列解決以哈戰爭，再將全部力量用來與中國進行政治鬥爭與經濟較量，但未必會發動區域衝突。所以，中國在未來一年到18個月應該做好準備，作者個人認為：中國不適合與美國政府對抗，不論是拜登或川普擔任總統，而應該與美國的「深層政府」(Deep State) 進行鬥爭 – 美國檯面上的政客，從總統到國會議員的背後金主可能就來自Deep State。

確實美國在軍事上居於劣勢，一因去工業化、一因備多力分 (全球近800個美軍基地)，但是中國同樣不應該犯了美國自我感覺良好的毛病，在美國實力動盪不安之際貿然在東海 / 台海 / 南海與美國發生軍事衝突，因為可能反而jump start 美國國力，以及暴露中國自身在政治上的矛盾與經濟上的短板。

中美兩國的問題都出在內部矛盾，就是Dalio所謂三大循環中的內部秩序（Internal Order），任何外部力量都不可能打趴或消滅這兩國，俄烏戰爭就是個現成的例子。究竟「民主」與「專制」兩種制度何者勝出，得靠時間來決定，而非軍事威懾或發動戰爭！

修昔底德陷阱

美國學者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於2010年後提出廣為流傳的「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 Trap）⁵，意指一個新崛起的大國必然要挑戰現存大國，而現存大國也必然會回應這種威脅，雙方戰爭就變得不可避免。

上節所提到中美之間的競爭與衝突，常被類比為「修昔底德陷阱」，雖然中美全面競爭已然無法避免，至於是否會陷入「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 Trap)，作者個人認為未必如此發展⁶，因為：

一、冷兵器時代的戰略性思維，並不適用在兩個核子大國 – 修昔底德陷阱

二、冷戰時代的戰術性思維，也未必適用在兩個核子大國 – 代理人戰爭

三、中美對抗的關鍵確實在於「戰略耐心」(Strategic Patience) –

美國是說得到，未必做得到，希望發動「殲滅戰」；中國是不說，卻可以做得到，擅長進行「持久戰」。

作者個人認為：中美之爭其實勝敗已決，就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策略，已經不需要發動貿易戰、科技戰、熱戰。

既然談到「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 Trap)，不妨回顧一下歷史：公元前5世紀斯巴達與雅典之間的主要矛盾來自：希臘應該建立一個寡頭政治體制，還是民主政治體制？

以雅典為首的「提洛同盟」與斯巴達為首的「伯羅奔尼撒聯盟」之間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從公元前431年持續到公元前404年，期間因多次停戰而中斷，最終以斯巴達人的勝利告終。這場戰爭結束了雅典式民主的古典時代，並永久地改變了希臘文明。當時幾乎所有的希臘城邦都參與其中，戰鬥遍及整個希臘。

「伯羅奔尼撒戰爭」只是公元前7世紀至公元前3世紀漫長衝突中的一幕。數百年間，整個希臘世界的民眾一再起義，要求減免債務和重新分配土地等經濟利益；斯巴達支持寡頭政治 (Oligarchy)，而雅典則支持民主政治 (Democracy)，柏拉圖認為⁷：民主政治 (Democracy) 是指多數人擁有投票權利，相對於寡頭政治 (Oligarchy) 則是僅有少數人擁有投票權利 – 以上兩種制度都是危險的政治制度，因為這兩種政治制度所建立的政府都是著眼於各種不同的「私利」(self-interest)，不具備更高尚的政治理想。這兩種政治制度都不是安定的政治制度，因為他們幾乎難免最後會墮落成為一種最差的政治制度，那就是獨裁政治 (Tyranny)。

有趣的是，亞里士多德還認為：民主政體往往會演變成寡頭政體，這個演變過程可以發展得非常順暢，以至於很多看起來是民主政治的憲法實際上是屬於寡頭政治的；「民主」(Democracy) 的原意是指由人民 (Demos) 來統治 (Kratos)。公元前411年前雅典在西西里戰敗，「提洛同盟」的盟友不再給予雅典支持，雅典的民主制度就逐漸變成寡頭政治，因為雅典的富人們發動政變，扶植400人議會，將公民大會限制在5000名大地主範圍內，這些大地主家族為了反對落在他們頭上的租稅負擔，於是終止嘉惠底層人民的社會開支。

號稱民主體制的雅典與支持寡頭體制的斯巴達打了近卅年戰爭，結果兩者均成為寡頭體制，究竟「伯羅奔尼撒戰爭」是為政治理想，還是經濟利益？中美之間的「修昔底德陷阱」是否與雅典和斯巴達之爭有異曲同工之處呢？

文明的抉擇

姑且不論2021年1月6日美國國會山莊發生的暴動是否算insurrection，民主黨佔多數的科羅拉多州最高法院最近裁決川普不具備下一任總統參選資格，可能導致下列狀況發生:

一、這等於是州政府 (State) 向聯邦政府 (Federal) 開了第一槍；如果川普煽動insurrection 違憲的話，那麼科羅拉多州法院是直接挑戰美國憲法。如果大法官無法秉公裁決處理的話，不僅美國憲政體制將受到挑戰，支持川普選總統的粉絲們有可能群起抗議、甚至發生暴動。

二、科羅拉多州法院的判決，只可能讓川普無法進入科羅拉多州競選總統，這本來就是民主黨執政、把持的州，川普本來就不可能取得該州的選舉人票。如果科羅拉多州的判決引發連鎖反應，後續還有其他州相繼跟進，才會成為川普競選之路的惡夢，美國也可能從暴動走入內戰。

三、如果只有少數一、兩州跟進、甚或根本沒有其他州跟進，科羅拉多州的第一槍就變成空氣槍，只反映出民主黨與共和黨的兩黨惡鬥已經白熱化⁸，更反映出民主政治 (Democtacy) 誠如柏拉圖所言：是一個不穩定的政治體制；另一個不穩定的則是寡頭政治 (Oligarchy) 體制。

四、最近在閱讀Michael Hudson的「文明的抉擇」(The Destiny of Civilization)⁹，Hudson從經濟發展脈絡說明：全球在一戰後，逐步從「工業資本主義」，走向「金融資本主義」，後者甚至在教課書中刪除古典經濟學理論，以求合法化「經濟租」，還將金融產品加入GDP計算；原來美國去工業化的元凶竟然是來自「金融資本主義」的推波助瀾，不僅造成實體經濟逐漸萎縮，股市、債市、房地產卻價格高漲，財富集中在1%富豪的金融資產，99%普羅大眾的可支配收入不增反減。

五、很多人認為川普是政治狂人，例如貿然退出歐巴馬推動的TPP，Michael Hudson認為TPP就是「金融資本主義」下的產物，內循環由生產 (生產者) 與消費 (消費者) 經濟活動構成，掌控內循環利益的外循環則由FIRE (金融、保險、地產) 組成，這個架構造成金融資產 (股票、ETF、401K、IRA、共同基金、地產) 大漲，但是內循環的實體經濟卻逐步萎縮…

六、拜登在當選之初揭示：「全球未來是民主 (Democracy) 與專制 (Autocracy) 兩種制度的競爭」，其實所謂的民主已經被「金融資本」控制，或許拜登所揭示的兩種制度之爭在本質上是「工業資本主義」與「金融資本主義」之爭；尤為反諷的是所謂的「民主」也有可能會逐步走向「專制」。

個人在「點滴在心」¹⁰序言中提到：人類社會自古至今都是少數人掌握大多數資源，大多數人抗爭只是為了符合少數人利益；Michael Hudson 的著作「文明的抉擇」呼應了作者當初的想法。

結語

蘇聯解體後，葉爾欽接受「美國財經專家」的建議：以「休克療法」拯救當時失控經濟，結果造成民生凋敝，許多國有資產流入金融寡頭 (本國、外國均有)，剽竊國有資產莫此為甚；烏克蘭可能會是西方金融寡頭的下一個目標。

Michael Hudson 所著「文明的抉擇」從經濟發展脈絡說明人類社會在封建時代貴族、地主、教會掌握土地，老百姓淪為農奴，任憑剝削；工業革命後才有「工業資本主義」將利益從收租的貴族與地主手中轉移到工業家手中，老百姓依然是奴工，所以才會有社會主義與共產主義興起；人類數千年的文明演進在表象上是政權更迭 (皇權轉民主)，本質上其實是爭奪經濟利益。

一戰後至今，「金融資本主義」從「工業資本主義」奪取經濟利益，控制政府與政客以求金融自由化，不受法律約束，造成貧富不均，財富集中在1%富豪的金融資產，99%老百姓可支配收入不增反減，實體經濟缺乏投資與消費日漸萎縮。歷經數千年，人類社會依然是在政治 (表象) 與經濟 (本質) 的名相中擺動，受苦受難的依然是社會的底層人民；政治淪為「高明騙術」，經濟仍是「弱肉強食」…

後記

大陸經濟學者張五常¹¹站在「金融資本主義」立場，曲解GDP內涵，個人認為頗有當年葉爾欽推動「休克療法」救經濟之嫌。

附註一、佛教的真理：無常，第二冊第十八課

http://www.masterhsingyun.org/article/article.jsp?index=38&item=257&bookid=2c907d4944dd5ce70144e285bec50005&ch=3&se=18&f=1

附註二、The Changing World Order: Why Nations Succeed and Fail, Ray Dalio

https://www.sanmin.com.tw/product/index/007941325

https://zh.wikipedia.org/zh-tw/雷·達利奧

附註三、劉性仁觀點：2023年拜習會─緩解衝突但解決不了根本矛盾（風傳媒）

https://www.storm.mg/article/4912564?mode=whole

附註四、这次北京都没想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中国的最强对手，美国怎么变成这样了？！环球新视野@ 2023.12.10 （YouTube）

https://youtu.be/kA1s8K0sDEg?si=FH2ECs9sn11H_n6m

附註五、修昔底德陷阱（維基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