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輩總說不要殺生,特別是小昆蟲,因為人死後會變成昆蟲回來,不論是實真假,昆蟲似乎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從業近20年,專精大體SPA、大體化妝、大體重建技術,經手無數往生者的大體化妝師李安琪於《打擾了,我是大體化妝師》一書中,分享工作中的故事,這看似冷冰冰的工作,其實充滿著溫度與暖心。以下為原書摘文:
媽媽回來了
「我聽過蛾、金龜子、蝴蝶、蟬,還有蛇。」我跟陳小姐說,並故意略過蟑螂那一段,總覺得說出來不太恰當。
「那有分等級嗎?我的意思是有沒有聽說修行比較夠的人,會變成比較高級的昆蟲回來呢?」陳小姐問,眼裡閃爍著某種期待的光芒。
我皺起眉頭回答:「這倒真的沒有。」什麼是高級的昆蟲呢?莫非她希望從我口裡說出:「陳小姐,是的,蝴蝶是高級昆蟲喔!」
「這樣啊!」她失望地垂下眼眸。
「我覺得那隻蝴蝶一定是我媽。」陳小姐非常肯定地對我們說。
陳先生似乎聽出所以然來,他歪著頭帶著疑惑的表情,從沙發上起來往我們的方向走過來,他問陳小姐:「姐,妳的意思是⋯⋯這隻蝴蝶是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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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媽媽變成蝴蝶回來看我們。」
「有這種事?妳怎麼確定蝴蝶是媽媽變的?」
「這還用說嗎!你看這個密閉空間突然出現一隻蝴蝶,不覺得很奇怪嗎?而且還一直在我們周圍飛來飛去,想也知道一定是媽媽啊!肯定是她放不下我們,所以才變成蝴蝶回來看我們。」
聽到陳小姐這麼說時,我想的則是另一種可能。也許這隻蝴蝶是在SPA室開門時不小心誤闖進來,停在某處休息,現在只不過是休息夠了才出來透透氣,然後就被誤以為是還魂的陳媽媽。
陳先生搔了搔稀疏的頭髮說:「這⋯⋯」原本就充滿疑惑的他,現在的表情更加複雜,像是被揉成團等待發酵的麵粉,口裡還喃喃自語:「蝴蝶是媽媽?我要叫蝴蝶⋯⋯媽媽?」
「好啦!不要再想了,總之聽我的準沒錯。」陳小姐說。
在我們準備開始幫陳媽媽做身體按摩時,陳小姐又默默地蹲在我們身邊,如同一開始那樣看著陳媽媽做SPA,不久後她開口了:「化妝師,我想我媽媽一定很想回家,我們可以帶她回去嗎?也可以順便讓其他家人看看。」
「呃⋯⋯」阿英露出為難的表情,勉強擠出一句:「可以呀!」
「那太棒了!可否麻煩妳們幫我捉蝴蝶呢?」陳小姐提出非常有創意的要求,我則驚訝的與阿英、恬兒對看一眼。
「呃⋯⋯我們捉嗎?」阿英瞪大眼睛看著陳小姐。
「對啊!麻煩妳們了。」
恬兒邊按摩陳媽媽的手臂邊說:「可是我們還在幫陳媽媽按摩,還是我們按摩完再捉好嗎?」
「那麻煩妳們按快點,萬一我媽媽飛走了怎麼辦?」陳小姐焦急地說。
若如陳小姐所言蝴蝶是陳媽媽,那麼在心繫孩子的情況下,應該不會這麼快飛走。況且我們在密閉空間裡,沒開門牠要飛往何處呢?難不成會憑空消失?若真如此,我倒想見識見識。
「好的!」恬兒一臉淡定地回。我心想還好是蝴蝶,如果是上次的蟑螂爸爸那我們該怎麼辦?
平常約莫20分鐘的精油按摩,現在5分鐘就結束了,可想而知我們的速度有多快。簡直不能說是在幫陳媽媽按摩,倒比較像是精油不小心打翻在陳媽媽身上,而我們急著收拾殘局,因此在她身上胡亂擦拭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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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室裡的抓蝴蝶行動
我們站起身來,換上乾淨的手套後,專心聽從陳小姐的指揮,在SPA室裡開始「捉蝴蝶行動」,捉一隻翅膀上鑲著兩顆黑眼珠的白色蝴蝶。
感受到自己苦中作樂的心情,我仰頭微笑,仔細觀察蝴蝶翅膀上靈動的眼睛,簡直就像一台監視器窺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而且總能巧妙在我們靠近牠時躲開追緝。
我們像布偶般被牠隨意玩弄,在我們絞盡腦汁想著如何抓到牠時,牠彷彿長了和人一樣的腦袋,與我們玩起「你跑我追」的遊戲。只見牠身手矯捷,一會停在天花板,一會又在門框上,把我們搞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在沒有網子可撈,也沒有工具可用的情況下,要徒手捉住活生生的蝴蝶可得碰運氣啊!在我們精疲力竭時,蝴蝶極具挑釁意味地停在恬兒的肩上與背上,將她全身巡禮了一番,最後落腳在頭頂上。恬兒尷尬的笑容裡帶著苦澀,因為就在剛剛,這隻蝴蝶才停在陳媽媽用過的牙刷,還有垃圾桶裡遺留的糞便與穢物上。
我心想若不是家屬在旁邊,此時恬兒肯定「啊」地尖叫,然後拿酒精噴灑全身。但礙於家屬在一旁,敬業的她只能勉強擠出笑容說:「呵呵⋯⋯蝴蝶在我的頭上。」見此狀的阿英咯咯笑出聲,五官全擠在一起,而我也沒能忍住笑意,恬兒的表情則更加難看了。
「別動!」陳小姐示意恬兒不要動,並轉頭看向我跟阿英說:「化妝師,快!快!快!」我和阿英點點頭,立刻往恬兒的方向衝。恬兒在我們朝她飛奔過去的瞬間,靜止不動並緊閉雙眼,把臉擠成一團。我一方面覺得好笑,一方面又同情恬兒頭上有屎的窘境。
只能說現在的化妝師真不好當,不只要幫大體做SPA、化妝,還得精通十八般武藝,不知道下次會不會要舞龍舞獅、跳火圈之類的才藝表演。可是當我們一靠近,蝴蝶便雙翅一揮,往天花板的方向飛去,離開了恬兒的頭上,她也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化妝師在那裡,在那裡!」陳小姐又繼續指揮著。
「化妝師小心一點哦!不要把我媽媽弄死了。」陳小姐邊指揮還不忘提醒我們。
我們拖著疲憊的身體聽從指令,接著又是一陣手忙腳亂。捉蝴蝶還真是件苦差事!才過10分鐘左右,明明是涼爽的秋季,我們卻如同在炎熱夏天裡幹活的農婦,汗水浸濕了衣裳,臉也像是被火烤的五花肉般通紅。
斗大的汗珠從阿英臉上滑下來,她不時推一推起霧的眼鏡,然後繼續努力捉蝴蝶。我索性偷懶站在原地喘息,恬兒則一會往上跳,一會左右跳,還不時跟隨蝴蝶飛舞的方向搖頭晃腦,如同在跳傳統民俗舞蹈。
此時阿英「啪」的一聲拱起兩手手掌,蝴蝶就這樣被她收服在掌心裡。阿英小心翼翼地留點縫,深怕一不注意就把手裡的陳媽媽夾扁了。幾乎在同一時間,陳小姐大聲歡呼並開心地說:「捉到了!捉到了!」我也跟著在心裡喊:「阿英真有妳的!」
陳小姐從阿英手裡的縫隙看著蝴蝶說:「哇,好棒!化妝師妳好厲害,捉到我媽媽了。」但隨後又臉一沉,「可是我該怎麼把媽媽帶回家呢?」
阿英眉頭一皺,「還是我們去找個袋子把牠裝在裡面,袋子上再戳幾個洞,這樣陳媽媽才有空氣,就不會悶死了。」她說。
「還是妳想得周到。」陳小姐說。
「我去找袋子。」恬兒說完便一溜煙往外頭走去。
恬兒把袋子拿回來後,與阿英小心地把蝴蝶放到裡面,並拿起剪刀在袋子上戳了幾個小洞才交給陳小姐。阿英似乎擔心起蝴蝶的命運,不忘交代陳小姐說:「妳回家記得把袋子打開,讓蝴蝶自由自在地飛。不能一直把牠放在裡面,不然牠會死掉喔!」
「那是一定的。」陳小姐滿足地盯著袋子裡的蝴蝶看。完成艱難的捉蝶任務後,我們幫陳媽媽穿好衣服、吹頭髮與化妝,而家屬在臨走前不斷對我們點頭道謝,「謝謝化妝師!謝謝化妝師!」
陳小姐也不停對袋子裡的蝴蝶說:「媽媽我們要回家了噢!現在帶妳回家!」臉上是真誠且幸福的笑容。
看著他們開心離去的背影,阿英擦拭著汗水說:「這家人是怎麼了?有事嗎!蝴蝶是媽媽?」
她一臉狐疑。「不過沒想到捉蝴蝶這麼累啊!我流了滿身汗。」她接著說。
恬兒則一臉疲憊,「不過我們也算做好事吧,家屬開心就好。」她說。
「是啊,就當做好事,還真有趣。」我說。
「啊!」恬兒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大聲尖叫,並衝去拿酒精往自己身上亂噴一通。畫面最後停留在我們開懷大笑的那一刻。
【小安說:尊重每一個生命】
從小到大幾乎都會聽見老一輩的人說,在頭七又稱「回魂夜」的這天夜晚,往生者的靈魂會幻化成昆蟲或小動物回家,就連電視、電影也都是照著這樣的脈絡走。
坊間有此一說,如果往生者以生前的樣貌回來會嚇到家人,因此才會幻化成昆蟲或動物。姑且不論它的真實性,這歷久不衰的說法也陪我們度過了好幾個世代。
不過與其相信往生者會幻化成昆蟲,我倒更相信古人的智慧。古時候大部分的人都居住在鄉下,一旦有人往生,便會停柩在自己家裡。一到夜晚一點燈,具有向光性的昆蟲就會往家裡飛奔。而古時候的人認為家裡辦喪事時應避免殺生,要多積陰德,然而過程中無法避免以訛傳訛的差錯,才有了往生者在頭七會幻化成昆蟲回來,不能將其殺死的說法。
而這件事也無從考究,畢竟沒有科學根據,也沒有往生者復活的證明,自然就沒有標準答案。也許在心理層面上能解讀成療癒家屬的一種說法,不外乎是希望活著的人能得到撫慰,而昆蟲扮演的重要角色發揮了安撫作用。那麼就算是煞有其事的民俗觀點,似乎也都能被理解了。
經過幾次類似事件的發生,我感受到往生者幻化成昆蟲之說,蘊藏著尊重生命的真理。即使只是一隻小小的昆蟲,也不能隨意剝奪牠們的性命,給予每一條生命最大的尊重,就是對生命最好的體悟。
(本文摘自/打擾了,我是大體化妝師/遊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