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託夢嗎?人生總有一些際遇是科學無法解釋的,但是卻會成為一輩子的記憶。從業近20年,專精大體SPA、大體化妝、大體重建技術,經手無數往生者的大體化妝師李安琪於《打擾了,我是大體化妝師》一書中,分享工作中的故事,這看似冷冰冰的工作,其實充滿著溫度與暖心。以下為原書摘文:
呷好逗相報
化妝箱裡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化妝用品,我拖著它坐上南下的高鐵。又有誰知道拖著這化妝箱的人是一位大體化妝師呢?如果每個人的身上都有職業名牌的話,那麼估計沒有人敢坐在我身邊吧!又或者會好奇地拉著我問,「妳有遇過什麼靈異現象嗎?」「妳看過鬼嗎?」「妳都不怕嗎?」這類沒創意的問題,想到這我便笑了。
另外一想到自己為什麼出現在這裡,除了覺得不可思議,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複雜心情,帶了點期待與緊張。就如同學生時期要去見筆友般,當時手機還不普遍,主要是靠著書信或Email往來,因此兩個素昧平生的人一旦有機會見面,那種興奮感會使人開心到無法入眠,我現在的心情便是那樣。
「彥君她長什麼模樣呢?除了有著特別的嗓音外,她又是怎樣的一個人?為何會找上我?」這些都是我迫切想了解的事。走進台中〇〇醫院的往生室已是上午10點了,這裡有著與台北往生室一樣明亮的裝潢,讓我完全沒有身在異地的感覺。在我進門時,禮儀助理親切地上前招呼,「我是小文,那天接電話的人是我。」他說。
「原來是你哦!」
「真是神奇,竟然有這種事。」
「是啊!我自己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是家屬要給妳的高鐵費,等妳完成彥君的妝以後家屬才會過來看。」他把一個信封袋拿給我。
「謝謝你!」
「我幫妳拿化妝箱吧!」他順手接過我的化妝箱。
我迫不及待想見到彥君,於是便轉過身看著他問:「我可以去幫彥君化妝了嗎?」
「這⋯⋯」他吞吞吐吐的,好像有什麼話要說,卻又不知道基於什麼原因說不出口。
「怎麼了?」我問他。
「這個⋯⋯」
「什麼事呢?」我一臉疑惑。
「就是⋯⋯王小姐她的遺體⋯⋯我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但整個臉部都變成綠色的。」
「變綠色?」我瞪大眼睛問。
「嗯!變綠色。我們也是今天退冰才發現她的遺體變成這樣,這有辦法化妝嗎?還有救嗎?」他問。
「麻煩你先帶我去看遺體的狀況,看是怎麼一回事再討論。」
冰櫃區的鐵床上躺著一具女性遺體,小文指著那具遺體說:「就在那裡。」我拉開蓋在彥君身上的往生被,已經50多歲的她,身材卻纖細得如同少女般。長長的大波浪卷髮,繫了個斜馬尾,穿著一般的中式鳳仙壽衣 ,這樣的搭配顯得有些老氣。
但最吸引我注意的還是彥君的臉龐,那如菠菜般的墨綠色,夾雜著紅紫色條狀分布的紋理斑,看起來恐怖的成分居多,與遺照的模樣相差很大。若家屬見到彥君現在這個樣子必定會傷心不已,嚴重的話還可能造成日後的心理創傷。
或許是彥君知道自己變成這個樣子,所以才希望我幫她化妝,不想讓家人看到她現在的模樣而傷心難過吧!「彥君,是這樣吧?所以妳才請我來化妝。」我回想起她在夢中說的「我已經沒有時間」,原來是這個意思。
我問了問身旁的小文說:「之前沒有發生這種情況嗎?家屬知道彥君的皮膚狀況嗎?」「家屬之前都有來看王小姐,皮膚是有比較黑一點,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所以家屬並不知道。我們看到時也嚇了一跳,這有辦法補救嗎?」他焦急地問,似乎在擔心要如何跟家屬交代。
「可以!只是妝會比較厚一些。我會盡力幫彥君化妝,不用擔心,就交給我吧。」我說。「麻煩了!完成以後再跟我說,我再通知家屬過來確認。」小文放下化妝箱的拉桿,說完後便走出去了。
看著彥君墨綠色且布滿紋理斑的臉,我思索著這確實是件不尋常的事。奇妙的是一般這種墨綠色通常只會出現在遺體的腐敗階段 ,而且會有一股腐臭味伴隨著身體的腫脹。但彥君除了臉部皮膚顏色異常之外,一切都很好,連身體也還是正常的膚色,沒有其他臭味與腫脹,常理判斷並非腐敗所造成。但又有什麼原因會導致現在的狀況呢?時間的緊迫讓我沒有心思繼續多想。
「嘿!彥君,我做到了。我真的來了哦!彥君,雖然妳比我年長許多,但我還是叫妳彥君,妳不會介意吧!」我一邊準備化妝品,一邊有些生疏地跟彥君說話,用類似傳達意念的方式聊天。除了「妳好嗎」「我來了」同時也說著「一路好走」「要保佑家人平安順利」⋯⋯之類俗套的話。也或許通過電話的我們多了份熟悉感,因此顯得沒那麼落得俗套。
清潔完彥君的臉部後,我拿起磚紅色粉底做初步的膚色修飾。彥君皮膚的觸感比我想像中更有彈性、細緻,完全不像腐敗所呈現的狀態。然而那看似腐敗現象的顏色又是怎麼回事?我仍搞不清楚。唯一慶幸的是好在僅是顏色變化,否則處理起來恐怕不容易,效果也會不理想。在順利完成彥君的妝以後,我就像達成了什麼重大任務般愉悅。
見到彥君的兒子與家人是一個小時後的事了,她的兒子看起來與我年紀相仿,是一位彬彬有禮、忠厚老實的年輕人。他握著我的手不停道謝,臉上滿意的笑容取代眼淚。而我也十分開心,覺得對彥君能有所交代了。
「謝謝化妝師把我媽媽打扮得很漂亮,我想她一定很高興。」
「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我說。
接著他從皮包裡取出紅包,一把拉起我的手,並將紅包放在我的掌心上,我連忙把紅包退回去。「這是我們家屬小小的心意,化妝師妳收下吧!」他繼續把紅包塞給我,一旁較為年長的男子也跟著附和說:「化妝師妳收下來吧!」我急忙把手放到背後,深怕他們又往我手裡塞紅包。
「你們幫我付高鐵費,我已經非常感恩了。這錢我不能收,就當作我跟彥君結的緣分。謝謝!你們的心意我心領了。」我笑著說完後,便拉起化妝箱的桿子,「我先走了喔,謝謝你們。」我點頭揮手與家屬道別。
「化妝師,謝謝妳。」他們不停跟我道謝,目送我離開往生室。「彥君,希望妳會滿意。謝謝妳!讓我有機會服務妳。」這是我完成彥君的妝後對她說的話。我不禁想著與彥君的緣分,也許是來自另一個世界曾經被我服務過的朋友,他們可能覺得我的化妝技術還不錯,於是跟彥君推薦我,就是一種「呷好逗相報」的概念吧!
在幫彥君化妝時,我甚至跟她開玩笑說:「以後記得幫我介紹案件喔!對了,但要收錢,不然常常不收費我恐怕會無法生存下去。」而我的第一次免費化妝便獻給彥君了,奇妙的是這種感覺竟十分踏實,連走路都變得輕快。
施比受更快樂
與彥君的美麗邂逅雖然已過了16年,但每每想到那一次經驗,我的嘴角仍然會不自主地上揚。爾後雖又有幾次與往生者在夢裡相遇的經驗,可惜大多是模模糊糊的片段,如同一縷輕煙悄然從腦海裡飄過,不成具體輪廓。
奇妙的是都集中在與彥君相遇的那幾年輪流發生,這讓我不由得想,莫非是彥君在陰間成為了我的代言人?向陰間的朋友展示她的面容為我招攬生意,如同幫我開了一條新通路似的。
而當時那個視財如命,一心只想賺錢的我,竟然願意排除萬難,不顧眾人的恥笑,大老遠從台北跑到台中,僅是為了完成一個免費的妝。最後竟還面帶微笑,捨棄掉放在手裡的厚實大紅包。現在想來如同魔術師把人變不見般不可思議,無法完全理解當初的自己是基於什麼理由與心情,去做一件大家都覺得荒謬至極,而自己卻樂在其中的事。除了覺得被往生者指定化妝很了不起,能拿來跟親友說嘴之外,膽小的我是否也怕遭受陰間朋友的報復呢?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能確定的是,當初那種單純且純粹付出的感覺,直至今日都讓我感到無可救藥的幸福。那被往生者肯定的榮耀勝過一切輿論,這樣的經驗並非人人想要就能得到,因此即使被當成傻子我也無所謂。畢竟發自內心幫助一個需要自己的人是無比快樂的事,更何況我幫的還是一名往生者呢!此後我也漸漸明白,並不是只有錢能讓我感到快樂,而是事件本身所帶來的深刻體會。
(本文摘自/打擾了,我是大體化妝師/遊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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