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峰【策展人、藝評人、岩茶收藏家】
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
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
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
蓬萊山,在何處?玉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
唐代詩人盧仝在所作《走筆謝孟諫議寄新茶》(又稱《七碗茶》、《飲茶歌》、《玉川茶歌》、《茶歌》)之中,就是本文開頭引用的這首,由淺入深,從物質到精神,對茶的功效說得很清楚,道出了茶能具備使人安靜、淡然之效。然而自古飲茶歷時千餘年,茶雖百益,品鑒之際不忘避其害身,得益之前不可不知寒涼之苦,這一點為歷代醫家、茶家所慎,略舉看法如下:
唐代陸羽所撰的《茶經》乃是世界上最早關於茶的專著。陸羽一代,關注茶性可以見到本草學家陳藏器曰:「(茶)寒苦。久食令人瘦,去人脂,使人不睡。飲之宜熱,冷則聚痰。」右補闕毋焸著《茶飲序》,曾云:「釋滯消壅,一日之利暫佳;瘠氣侵精,終身之累斯大。」「獲益則功歸茶力,貽患則不謂茶災。豈非福近易知,禍遠難見乎?」
圖:作者拍攝
宋代大學士蘇軾「茶說」云:「除煩去膩,世故不可無茶,然暗中損人不少。空心飲茶入鹽,直入腎經,且冷脾胃,乃引賊入室也。」「惟飲食後以濃茶漱口,既去煩膩,而脾胃不知,且苦能堅齒消蠹,深得茶之妙」。蘇軾堪稱是愛茶、用茶的高手。
然而就算年老病弱,茶依然是文人諸家所愛。宋代著述《茶錄》之大茶學家,也是大書法家的蔡襄,歐陽修深知蔡襄嗜茶愛茶,在請蔡襄為他的《集古錄目序》刻石時,以大小龍團(茶名)及惠山泉作為「潤筆」,蔡襄笑稱是「太清而不俗也」。蔡襄年老因病忌茶時,仍「烹而玩之」,茶不離手。正是「衰病萬緣皆絕慮,甘香一事未忘情」。
明代高濂的養生經典《遵生八箋》中寫道:「人飲真茶,能止渴消食,除痰少睡,利水道,明目益思,除煩去膩,人固不可一日無茶。」的確不可一日無茶(不可不茶),同時也的確不可不明察、注意茶性。明代醫藥學家李時珍,代表巨著《本草綱目》云 : 「若虛寒及血弱之人,飲之既久,則脾胃惡寒,元氣暗損,土不制水,精血潛虛,成痰飲,成痞脹,成痿痺,成黃瘦,成嘔逆,成洞泄,成腹痛,成疝瘕,種種內傷,此茶之害也。」
李時珍又於《本草綱目》中云:「 時珍早年氣盛,每飲新茗,必至數碗,輕汗發而肌骨滑,頗覺痛快。中年胃氣稍損,飲之即覺為害。不痞悶嘔惡,即腹冷洞泄。故備述諸說,以警同好焉!」究其茶飲危害之關係,應乃茶之「性苦寒」是因,長期飲用過量即必然之果。
圖:作者拍攝
要得茶之百益,參見清代趙學敏的藥學著作《本草綱目拾遺》書云:「諸茶皆性寒,胃弱食之多停飲,惟武夷茶性溫不傷胃,凡茶癖停飲者宜之。」
入清以後,「性溫不傷胃」的武岩為何逐漸受到重視?梁章矩《歸田瑣記》所記:「武夷焙法,實甲天下。浦茶之佳者,往往轉運至武夷加焙,而其味較勝,其價亦頓增。」梁章鉅住在隔鄰的浦城,之前聽聞「武夷焙法,實甲天下」,看到浦城茶做的好的也拉到武夷焙火,之後滋味更好,回去可以翻倍賣。種種所及,令他回憶起同鄉林越亭在其詩中云道:「他時詫朋輩,真飲玉漿回。」他自己在真正到了武夷山,和寺院師父喝茶論茶,喝了那些收藏在小錫罐子里的岩茶之後,才知道為何「今城中州府官廨及豪富人家競尚武夷茶」,方知前人所言不虛。
武夷茶品焙火足,「以熱源中和其寒性」,並祛除多餘的水分及雜味,讓茶湯達到「活、甘、清、香」。岩茶製茶工藝,包括走水透、氧化(發酵)高、焙火足等等,某種程度來說,可以看作是先人為更健康地飲茶所發展出來的技術,使得茶葉去除寒性而不傷身體。
圖:網路截圖
原文:道源無事,只今可能枉顧啜茶否,有少事須至面白,孟堅必已好安也。軾上,恕草草。
翻譯:道源兄,今日你應該有空吧,能否賞臉來我這裡喝杯茶?有些話,我想當面和你聊聊。至於孟堅,他一定會自己安頓得妥妥的,我就不邀請他了。請原諒,我這草草寫就的難看的字啊。
背景:蘇軾《啜茶帖》行書,台北故宮博物院收藏。也稱《致道源帖》,是元豐三年(1080)寫給好友杜道源的一則便札。元豐三年,歷經驚魂攝魄的「烏台詩案」,東坡被貶黃州,是他宦海沉浮中第一次大的浪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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