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峰/ 策展人、藝評人、岩茶收藏家】
歷史上,有位名士似乎大半輩子都把岩茶泡壞了,有點自顧自的說道:「余向不喜武夷茶,嫌其濃苦如飲藥。」嫌岩茶味苦的這位先生,便是清朝乾嘉時期著名的詩人、散文家和文學評論家袁枚。
袁枚(1716-1798),字子才,號簡齋,別號隨園老人,時稱隨園先生,浙江錢塘縣人(今杭州)。岩茶味苦的印象,一直到了袁枚七十一歲的時候,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觀。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秋天時分,袁枚親臨武夷。是時「僧道爭以茶獻」,迎來一席前所未有的體驗,「杯小如胡桃,壺小如香櫞,每斟無一兩」,各種小小交疊之下,終至感受到的卻是不同以往迥然而異的「清芬撲鼻,舌有餘甘」的真味。幾年後,此番經歷隨著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出版的《隨園食單》而為人所知。
《隨園食單》,計有四卷,卷末為《茶酒單》。袁枚開卷寫道:「七碗生風,一杯忘世,非飲用六清不可。作《茶酒單》。」文中從頭述及當時武夷茶飲之所見。原文如下:
余向不喜武夷茶,嫌其濃苦如飲藥。然丙午秋,余遊武夷到曼亭峰、天遊寺諸處。僧道爭以茶獻。杯小如胡桃,壺小如香櫞,每斛無一兩。上口不忍遽咽,先嗅其香,再試其味,徐徐咀嚼而體貼之。果然清芬撲鼻,舌有餘甘,一杯之後,再試一二杯,令人釋躁平矜,怡情悅性。始覺龍井雖清而味薄矣;陽羨雖佳而韻遜矣。頗有玉與水晶,品格不同之故。故武夷享天下盛名,真乃不忝。且可以瀹至三次,而其味猶未盡。
另外,在《小倉山房詩集》內,袁枚也收有《武夷試茶》一詩,吟詠此番武夷之行,是其茶詩中最長的一首,全詩是這樣的:
閩人種茶當種田,郄車而載盈萬千。
我來竟入茶世界,意頗狎視心攸然。
道人作色誇茶好,瓷壺袖出彈丸小。
一杯啜盡一杯添,笑殺飲人如飲鳥。
云此茶種石縫生,金蕾珠櫱殊其名。
雨淋日炙俱不到,幾莖仙草含虛清。
採之有時焙有訣,烹之有方飲有節。
譬如曲櫱本尋常,化人之酒不可設。
我震其名愈加意,細咽欲尋味外味。
杯中已竭香未消,舌上徐嘗甘果至。
嘆息人間至味存,但教魯莽便失真。
盧仝七碗籠頭吃,不是茶中解事人。
《隨園食單》作者:袁枚,清 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
可道是「細咽欲尋味外味」,杯中茶水已喝完,而杯底留有的茶香卻還久久縈繞。茶水咽下後片刻,舌頭上的甘甜果然如期而至。真是嘆息人間有此極致之味存在,但如果大意粗心,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與之失之交臂!
寫情寫景,以上兩則,不僅道出了他對武夷茶認知前後所發生的巨大變化與感慨,同時也點出了當時岩茶沖泡品飲的特色:「杯小如胡桃,壺小如香櫞,每斟無一兩,上口不忍遂咽,先嗅其香,再試其味,徐徐咀嚼而體貼之。」這些種種包括使用茶器具(杯與壺)、品鑑項目(香氣、滋味),入口還得「徐徐咀嚼而體貼之」(啜茶)以證茶湯優劣。最後「清芬撲鼻,舌有餘甘」,「瀹至三次,而其味猶未盡」。